【原创·小说】猫

它曾经有银灰色蓬松绚烂的毛发，健硕威武的体型，是那一片小巷子里打架竞选出的猫王。动物们从不看出身，谁打架厉害谁就是首领。

它像所有的猫一样不喜欢被束缚，尤其被什么所谓的责任心，它懒洋洋地在每次猫儿的例会上迟到露面，也不说话，享受着底下小猫们钦羡尊敬的仰视。

它独自在城市流浪，在屋顶间跳来跳去，偷走一流饭店的香肠，然后面对乞讨的猫咪母亲，它嗤之以鼻，有本事你自己偷啊。

它玩弄着美丽母猫们的感情，再无情将它们抛之脑后。我们是猫，自由比生命重要，哪有这么多纠缠不休？

生命中唯一的污点大约是被愚蠢的人类当做流浪动物捉住，一个麻袋套着顿时就失去了反抗力。

猫族们的其它成员自然没有营救，一只同样骨子里凉薄的同类而已，没了就没了，很正常。猫王，再选便是。

因为漂亮，走了一次运。他被一个独居的老太太买下，她高兴地带它回家，叫它咪咪，给它吃一半自己的饭食。

咪咪？人类实在太愚蠢了。

它讨厌老太太梳理它华丽的毛发。

她一面叨念着它听不懂的文字，一面给它梳理，梳齿划过背脊让它极度不适应，它皱着眉挣扎着要走，老太太呼唤着"咪咪我弄疼你了吗？"，不让它走，下手越发轻柔。

它不喜欢她抱着它睡觉。

攒动火光的壁炉，她织着毛衣，宠溺地看着它玩乱线团，最后抱着它沉沉睡去。它挣扎，可是老太太的力气一点都不小，最后它在温暖的膝头和火炉的催眠作用下放弃了抵抗。

老太太会看着几张夹在玻璃里的纸(人类称之为照片)擦泪，沉思不语，它难得出于好奇来看看，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高大人类。猫也有伴侣，只是在几个限定的季节。

她给它亲手制作幼稚的毛衣背心，生怕它冷，穿在身上简直是莫大的耻辱。

它最恨的还是她的抚摸。

老太太把它当成乳臭未干的小猫，摸来摸去，有一次它实在是厌烦地炸了毛，反手给了老太太一爪子，跳开一段距离。它看着行动迟缓一脸惊诧的老太太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内疚感，虽然它的眼神依然冰冷。

它听闻过人类的习惯，打一顿，或者饿几天，或者赶出去。

赶出去，太好了!它渴望自由太久太久了。

可是，晚餐依旧是美味的奶汁炖鱼，她慈祥地笑着唤它咪咪，颤颤巍巍走过来，手上包着绷带。

人类是不是真的傻？

无声的排斥和难言的别扭中，它竟然和老太太生活了三年。

直到有一天，当它习惯性地舔着爪子等着晚饭的时候，没有注意到壁炉边躺着的人类已经沉沉睡去，抱着那张看了千百次的照片，沿着魂之彼岸，去寻照片中的人。

它只记得后来一群从未见过的年轻人，男男女女，收拾着房子里的东西，没有人问一句这猫怎么办。

大门上了锁，它真的再一次自由了。

猫族有了新的王，勉强接纳了它的回归，然而都躲它远远的，它们讨厌它身上浓厚的宠物味道，那种味道是一种耻辱。

当一无所有的时候，自由就是自由；当得到了又失去，自由就是孤独。

所有的桀骜不驯和不可一世，都会在另一个人不计回报的柔情面前溃不成军。

何其有幸，这一生能遇到让自己不愿离开的人。

独来独往的猫又回到那所老房子，挠着窗户，却无人应答。

它想起了那把梳子，壁炉，毛线球，晚餐，它想起它曾经那么讨厌一个人，她对它很好，它却给了她一爪子。

猫哭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拆迁的人们在废旧的老房子壁炉边发现了一只浑身白灰色的猫，就像人老了头发会变白，那只猫也很老很老了。

不知道猫怎么钻进来的，居然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。

猫一直是喜欢温暖的。